她从包里掏出笔和纸,把自己的号码留给她:
“我叫林嘉乔。”
“我爸爸姓林,我妈妈姓乔,他们结婚了,所以我叫林嘉乔。”
向小园这时还对她的善意抱有戒心。出于礼貌,她回答:“我叫向小园。”
林嘉乔笑着说:“我知道,就是‘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的那个‘向小园’,对不对。”
“这个名字超适合你。我见过的人里,除了我妈妈和秦观的妈妈,最好看的就是你了。”
这本来就是林嘉乔对向小园说的话,不过是在她们熟识之后。
向小园眼睛里保持警惕,客套的点了下头。
她扎头发时,应至晚臭着脸从不远处经过,刘洋他们簇拥在他身旁。
校门口,崔柏兴正带着何幼薇报道海城大学开学盛况,崔姿婧今天放假,陪爸爸上班。
顾家的邻居坐公交车路过这里,脸上满是羡慕,嘴里却不屑的‘哼’一声,那颗痦子跟着他飞起来。
疗养院里,护工正看海城大学的新闻,顾妈妈在床上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知说着什么。
图书馆里,顾小絮用手机搜索海大的新闻,赵瑞禾从她面前经过,隐蔽又好奇的看她一眼。
更远的大山深处,周来福儿子换台时,也看见了同样的报道。
周来福扛起锄头,想去地里干活,听他儿子用方言说:“爸,我也想去海边上学。我还没看过大海勒。”
这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时刻了。
没人知道,他们的人生,就是从这一刻改变的。
以后的日子再没有波澜,时间重复着原时间,安静的走了一遍。
一年很快来带尾声,新的一年眨眼到了。
林嘉乔最近总是做梦。
在梦里,林大鹏一次次死在跨海大桥上,副驾驶那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却始终看不清脸。
林嘉乔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林大鹏是在去墓园的路上出车祸的,她当时也不在现场。
她和乔女士是在医院见到林大鹏最后一面。
但是在梦里,林大鹏的死亡地点总是跨海大桥,他似乎出了好多次车祸,而她也不止一次目睹了整个过程。
林嘉乔脑子里有些乱,她想理清思绪,关于林大鹏死亡的疑点却越来越多。
比如乔女士的包,不论是她的记忆,还是梦里,确实被撕烂了,但是现实中,它又是完整的。
比如林大鹏的死亡地点,即使是跨海大桥,也是不同路段。
还有林大鹏的笔记本,明明每一次,都被他的血泡得通红。
以前,林嘉乔把这些归结为没有逻辑的梦,但仔细想想,这些梦似乎想告诉她什么,只是她听不懂它们的暗示。
林嘉乔清楚,自己这个脑子只会让真相越走越偏,她决定找秦观和顾依明集思广益。
才想给秦观打电话,她听见大门响了。她以为秦观来了,兴冲冲跑出来,发现来人竟是秦观的妈妈。
林嘉乔笑着喊人:“小阿姨。”
秦太太每次来都会带礼物。有时是甜点,有时是小饰品。
她把蒂芙尼的购物袋递给林嘉乔,“我早和你说过吧,你给我做女儿多好,我家可是住大别墅诶,你还要和你爸妈一起挤在这老破小里。”
这话就是凡尔赛了。老林家虽然不如大秦家富裕,但也没穷到这份上。
乔女士从厨房丢车厘子打她:“我俩加起来快一百岁,别逼我当着孩子的面和你动手。”
秦妈妈尖叫一声,冲进厨房和乔女士拼了,“你才五十岁,你才五十岁,我还是少妇,美丽少妇,明白吗。”
“你这人,怎么就不服老呢。”乔女士单手制住她,冲林嘉乔使眼色,“你回房间,老女人打架没什么好看的。”
秦妈妈不干了,冲林嘉乔喊:“只只帮我咬她!”
林嘉乔摇着头往书房走。她想,等她和向小园老了,大约也是这样的。
这时大门又开了,林大鹏下夜班回来了。
他一眼的就瞄见玄关多了双八厘米的高跟鞋,衣架上也多了件皮草。
林嘉乔才想说话,他便比了个‘嘘’的手势,用嘴型问:小阿姨?
林嘉乔点头。
下一秒,林大鹏从外头关上门,溜了。
从他和乔女士谈恋爱那会,他就憷秦观妈妈这作精,从来都是有多远躲多远。
林嘉乔笑着摇头,才想去书房,门又开了。
这次来的是秦观。
他看见高跟鞋和皮草,松了口气,小声问林嘉乔:“我妈,在吗?”
林嘉乔指着厨房,“出什么事了?”
秦观彻底放心了,对她勾勾手指,“走吧,咱们出去说”
林嘉乔便拿起外套,对屋里喊:“妈,小阿姨,我出去玩了哦。”
等两人离开,乔女士问:“人都走了,有事说吧。”
秦妈妈没了刚才的鲜活,她捂着脸,悲伤的说:“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什么,出轨!”
离午饭还早,麦当劳里客人很少,林嘉乔、林大鹏和秦观一人一杯奶昔,霸占桌子晒太阳。
秦观从来没把老林家当外人,把他亲爸亲妈那点秘密全说了:
“我妈说我爸夜不归宿,肯定在外面勾搭小姑娘,是男人有钱就变坏。我爸说我妈无理取闹,不体谅他。”
“他们最近经常吵架,比过去吵的架加起来都多。”
他嘬一口奶昔,“不是我偏心,我爸都胖成球了,哪有女人喜欢。”
林大鹏也嘬一口奶昔,“我也不是偏心,你爸年轻那会可帅了。还女人,小屁孩子知道什么女人。”
林嘉乔嘬完奶昔,沉思起来。
她知道,秦观的爸妈之后只会越吵越凶,秦观的胳膊也是因为他们吵架受伤的。
她问林大鹏:“爸爸,你想办法劝劝小叔叔和小阿姨嘛。”
林大鹏不置可否,
“你小叔叔的公司最近忙着扩张,他们两口子没时间说话,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你不吃了是吧,再去帮我买个辣堡。观观崽,你还吃点啥,趁乔女士不在,咱们把想吃的都吃一遍。”
秦观也没把这次争吵当回事,乐呵呵的站起来,“我和只只一起去。”
麦当劳温度很高,秦观把衣袖卷起来,露出小臂。
他这时年纪还小,胳膊还是少年的人的样子,没有几年后的紧实,也没有那道疤痕。
他这时给自己的人生规划是,念完博士,做个医生。
他不知道,自己读不完大学,也做不成医生了。
林嘉乔很心疼。
她握住他的手,“秦观,如果之后小叔叔和阿姨吵起来了,你不要——”
秦观挣脱她的手,快乐的对点餐员招手:“这里这里,是我们薯条鸡米花汉堡和可乐。”
林嘉乔:……
我为什么和这人谈恋爱来着?
她捏秦观的脸,“刚才和你说的你听见没有!”
秦观满心满眼都是垃圾食品,敷衍的说:“记住了记住了。”
一看就是记不住的样子。
这样子太熟悉了,和林大鹏敷衍她时一模一样。
想到自己已经给他扫了三次墓,林嘉乔怒火中烧,把林大鹏汉堡里的炸鸡肉饼全吃了,只留下菜叶子和面包片给她爸。
这天是二月一日,明天是分别的日子。
睡觉前,林嘉乔说:“爸,生日快乐。”
林大鹏还生气她吃了自己的炸鸡肉饼,冷哼一声,表扬道:“真是大孝女啊林只只。”
天阴沉沉的,后半夜的时候,等了一天的雪终于落下,铅灰色的跨海大桥很快白了。
一辆黑色双环SUV疾驶而过洁白的路面,拉出箭一样的轨迹。
突然,这条直线拐出一道诡异的弧度,下一秒,车子撞上防护栏。
冲天的火光里,救护车的鸣笛,女人的哭喊,皮革撕裂的响声嘈杂着求救声混在一起。
林嘉乔知道,自己要回去了。
她不像之前那样拼命往前跑,而是停在原地,观察四周。
周围是围观的路人,陆局长匆忙冲进来,不许他们靠近。陆警官就在侧翻的车旁,咆哮着问救护车还有多久才到。
他脸上的疤已经不见了。
林嘉乔站在人群后,她没看见乔女士,没看见秦观,她只有一个人。
比起焦急的众人,她不像受害者的女儿,倒像个无关的路人。
车子开始漏油了,滴答滴答的响着,很快在地上积成一滩。
车门这时开了,有人跌跌撞撞爬了出来。
陆警官似乎认识他,上前扶了一下。
林嘉乔也想过去,救护车这时到了。
她本能的回头去看,下一刻,身后火光冲天。
他们家的SUV炸了。
这、这什么玩意。
林嘉乔后退一步,这是记忆里没有场面。
她的脑子,这么肆无忌惮吗。
那个男人又开始说话了,但周围太吵了,她依旧听不清。
林嘉乔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在去墓园的路上。
昨天下了整天的雪,车窗外,苍绿色的防护林漫延在无尽的白色里,和碧蓝的海在远处交接,另一侧是灰色的小山,本市的公墓就在这座山上。
她掏出手机,今天依旧是2021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