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手稿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热闹的车厢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我的老天爷!”
乘客纷纷打开窗户,探出大半个身子,手电筒照在外面,只瞧见白茫茫的一片雪地。
一群胆子大的直接跑下车,七八个手电筒的光束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四处搜寻。
他们慢慢往前,靠近火车头时,惨状令人触目惊心。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碾得四分五裂。
火车轮上挂着残肢断臂,铁锈味的气息被白雪掩盖,大部分血也渗进去,等雪化了,一切也都不复存在。
“可怜见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唉,这是谁?咱们把他给埋了——啊!!”
那人尖叫地往后退,一颗脑袋骨碌碌地从铁轨滚出来。
“我的妈呀!这不是那个小偷吗!”
“他上次偷没偷你东西?”有人问。
“没呢,压在屁股底下呢,当时慌了没看见,回过神来就找着了。”
几人诧异对视,皆摇头叹气。
……
贫血男卧轨自杀了。
大家把他的尸体归拢,一把火烧成灰,北风一刮,把他带走了。
火车继续行驶,大家吃着早已凉掉的饺子,气氛也变得冷清起来。
“阿凤——”
唐鱼瘪着嘴,要哭不哭。
顾凤梅嗑着瓜子,没理她。
谢眠眠靠着窗户,桌上放着那块大饼,她出神地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陌生面孔的瘦小男人匆匆来临。
“小谢医生——”
瘦小男接连喊了两声,谢眠眠才回过神来。
“您是……”
瘦小男摇摇头,递出一个黑色的包。
“他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谢眠眠心脏重重一跳,不可置信:“给我?”
“我跟他不熟,只是同一排座位。”
瘦小男把包放在桌上,转身欲走,顿了顿,实在忍不住,留下一句震撼谢眠眠许久的话。
“小谢医生,他——他早就活不下去了!他偷东西,就是想你们把他打死。”
好半天,谢眠眠才带着复杂的心情打开黑色包。
里面有几支笔,一个破了洞的空荡荡钱夹,和一个牛皮纸袋。
纸袋叠成四四方方,用蓝布裹了好几层,让人看不出里头是文件资料。
谢眠眠一一展开,手伸进纸袋,摸出了一沓手稿。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有十来篇。
手稿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火烧过,一圈圈地发黄。
末尾落了三个字:唐清河。
谢眠眠猜那是贫血男的名字。
她把手稿递给晏礼,他看了之后,罕见地沉默了。
因为这是一份有关医疗器械的科研成果,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利益,可以直接去申请专利。
最关键的信息,全都在手稿里面。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唐清河落到这步田地,他们不得而知。
谢眠眠低头把手稿整理好,一个阴影忽然笼罩下来。
“我认识他。”
谢眠眠抬起头,何老正静静地看着她。
“带上东西,我们谈谈。”何老说。
谢眠眠抿唇,决定赌一次。
……
这是一个封闭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办公桌,上面堆满了资料,还有一部电话。
谢眠眠和晏礼坐在何老对面,头一次,从他身上感到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你们不用这么防备我。”
何老笑了笑,给他们倒上茶。
热茶升起寥寥白雾,何老双手交叉,靠在椅背。
“唐清河,A大教授,今年四十一,和妻子从学生时代便走在一起,婚后育有一女。
家庭幸福美满,唐教授事业却不得志,一直得不到晋升,被人打压。
三年前,他研发出更简便的注射器械,还没来得及申请专利,就被人剽窃了科研成果,抢先注册。
他们没能拿到重要资料,是个半成品……”
后来唐清河上访打官司,有人从中作梗,搞得他四处碰壁,妻离子散。
到了这一步,唐清河放弃也晚了,流淌在他血液中的只有复仇。
三年来,他见识到了各种人性,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路费不够,卖血来凑。
他的血被抽干了,支撑他的勇气也消耗殆尽。
何老曾想过帮他,可唐清河心底深处的警惕,并不能够轻易打消。
何况他已经绝望了。
把手稿交给谢眠眠,大概是唐清河最后的挣扎。
何老:“谢小友,我会把一切公之于众,让真相大白,还他应有的荣誉——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谢眠眠:“您的目的?”
何老笑:“推广这项发明,让医疗人员和病患都享受到便利。”
简而言之,利国利民。
“冒昧地问一下。”晏礼说,“您到底是谁?”
“何章。”何老大方回道。
晏礼目光一顿,转头对谢眠眠道:“我们可以信任他。”
谢眠眠茫然,这个时空的领导人和她曾经所熟悉的完全不同,全都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名字。
不过既然晏礼都说可以相信,谢眠眠也不再扭捏,把手稿全部交给何老。
“要不要署你们两人的名字?”何老指了指手稿。
意思是如果公布科研成果,署了名,钱和名都可以有他们的一份。
谢眠眠:“无功不受禄。”
何老目送二人离开办公室,摩挲着手稿,叹道:“你也算找对人了。”
……
晏礼没有道明何章的身份,因为谢眠眠不大感兴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能得到好结果,对方什么身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火车缓慢地行驶,在第二天下午,终于抵达了京城。
“坐了这么久,骨头都酥了。”
大家伸着懒腰,提起行李,神色兴奋。
何老和约瑟夫他们前来告别。
“我尊敬的东方夫人,请允许我为之前的鲁莽道歉。”
约瑟夫单手放在胸口弯腰行礼。
谢眠眠笑了笑,没有答话,约瑟夫颓丧地下了火车。
何老:“谢小友,记得每天订一份报纸。”
“等您的好消息。”谢眠眠目送他离开。
沈嘉云身体不便,谢眠眠把行李给晏礼,上前搀着她,高宇抱着小孩。
大家都抢着下车,一窝蜂堵在门口,谢眠眠几人先找了位置坐着。
“谢医生……”
隔壁大妈不舍地握着她手,谢眠眠答应安顿下来就为子聪医治,为了让大妈放心,还让晏礼写了地址给她。
大妈也知道急不得,带着子聪和谢眠眠挥手再见。
等乘客下得差不多了,谢眠眠他们才缓缓移到车厢口。
谢眠眠扶着沈嘉云下了火车,前方传来一声饱含思恋的呼喊。
“嘉云——”
谢眠眠往旁移开,男人飞奔过来,一把抱住沈嘉云,喉间一阵哽咽。
“嘉云,你受苦了。”
他神色懊悔不已,还带着无限自责。
“阿远?”
男人抬起头,和晏礼视线对了个正着。
“怎么晏哥——你、你们——”
他目光惊诧地在谢眠眠和晏礼之间来回移动,又哭又笑,上前和晏礼拥抱。
“嘉云说的好心人竟是你们么!”
一看几人又叙旧的架势,高宇把小孩放进男人怀里,和几人打了声招呼,去追何老他们了。
“走走走,外面太冷,有什么去车上说。”
阿远揽着沈嘉云走向一辆黑色的解放牌汽车,晏礼牵起谢眠眠手腕跟上。
“李远和我们在一个大院儿长大,七年前去了海城,在那边成了家,我猜他应该是才回京城不久。”
上车后,谢眠眠才发现驾驶位上还坐了一人。
车子没急着开,李远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晏礼猜得没错,他刚离开京城,李远就因工作上的事被调回来,两人刚好错开。
李远早些年和家中断开了关系,这次回来先安顿好,才把沈嘉云接来。
抱着怀中的婴儿,又听闻生产时的凶险,李远恨不得拿刀捅死自己。
沈嘉云柔声安慰:“妇产科大夫说我的预产期在二十天之后,不怪你,是孩子想提前出来看看世界。”
她牵着谢眠眠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笑道:“谢医生,不怕你笑话,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倍感亲切,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李远对谢眠眠感激不已:“谢医生,我不说空话,往后只要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谢眠眠:“医生救死扶伤,不谈这些,如果您实在很想感谢,就送我们回,唔——”
“回大院。”晏礼补充。
李远笑着点头,让司机发动车子。
“真没想到,几年不见,你我都成家了,我儿子还是你爱人亲手接生,这缘分……”
李远感慨万千,心知要不是自己积德,妻儿恐怕早就……
他忍不住偷偷哭起来。
“咳、咳——”
沈嘉云虚弱地咳嗽起来,李远心中一紧,张口就要让司机开往医院。
“先停车。”谢眠眠开始找针盒。
李远不知何故,依言让司机停车。
只见谢眠眠熟练地撩开沈嘉云袖子,消毒进针一气呵成。
怕李远误会,谢眠眠解释:“去医院还得排队等候,现在治疗能少受一点罪。”
李远一心关注沈嘉云的状态,不知听没听进去。
很快,沈嘉云就不咳了,脸色也红润起来。
李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忙问沈嘉云感觉如何,她轻轻点头。
“不那么气喘了。”沈嘉云说。
“先按这个抓三天的量,后续再根据脉象开方。”
谢眠眠把先前那张方子交给李远。
要不是车里不宽敞,李远几乎要给谢眠眠跪下。
他连忙掏出钱夹,胡乱抓了一大把塞到谢眠眠怀里。
“谢医生,你一定得收下!情分是情分,你和晏哥各论各的,我知道钱代表不了什么,您的恩情用多少钱也抵消不了,可你不收下我心里难安,我害怕……”
李远有些语无伦次。可他字字发自肺腑。
谢眠眠怀里有七八张红票子,算上零散的钱,加起来得有一千。
“有点多……”
谢眠眠小声对晏礼说。
七十年代一千块的购买力非常夸张。
李远神情恳切,晏礼看了他一眼,说:“不怕,到时候分高宇一些。”
谢眠眠还是有些犹豫,晏礼顿了顿,笑:“到时候送份子钱,还回去就行。”
谢眠眠眼睛一亮,这个好。
见谢眠眠把钱全部收下,李安激动的鼻涕都出来了。